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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 第5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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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 第59章

郁望舒的怒火如滔天巨浪, 洶湧地拍來,一貫清冷如不染凡塵的面容此刻竟充滿了嗜血的寒意,狹長黑極的眼眸籠罩在極寒的烈火之下, 只是一個對視, 阿沅身上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, 同時, 心裏深處仍然無法抑制地生出一種被捉.奸般的羞恥感。

此時此刻, 她只想趕緊躲起來。

可惜偏偏不如人意, 郁雲洛拉住要逃跑的她, 緊緊扣在懷中,回眸對著郁望舒,笑得別提多開懷了,手指故意從阿沅的指縫中穿過, 掌心相貼。

“你、幹什麽呀?”

她清晰感覺到他掌心微微的濕度,還有那灼熱的觸感,羞意爬上了她的臉頰, 紅艷艷的,好看極了。

郁雲洛嘴角咧得都快到耳朵根了:“我帶你去個沒人能打攪咱們的好地方!”

說完這話就帶著她一路狂奔。

阿沅都傻了:他這是玩哪兒出啊?!

郁望舒也沒想到他說跑就跑,再追已是慢了一步, 只是那眼刀眼刀恨不得把郁雲洛跺個稀爛。

阿沅回頭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,沖跑得正歡的郁雲洛嚷嚷:“你放開我, 你們兩個的事別捎帶上我呀。”

他們兩個愛怎麽打怎麽打去,她絕對不要參與其中。

“沒你,我們兩個打什麽打!”郁雲洛眺目四周,“你最好再嚷大點聲, 把人都招過來才好呢。”

阿沅立即閉嘴了,咬牙悶頭跟著郁雲洛一起跑。

她就覺得這次進宮, 總覺得落了點什麽沒帶。

黃歷!

幹什麽都必不可少的黃歷呀!

今天一定是不宜出門!

郁雲洛腿長跑得快,阿沅兩條腿緊著倒騰才能跟上他的步伐,一邊喘一邊想起來,曾經她也這般在皇宮裏馳騁過,只不過那時她是主動拉人跑的那個,手裏牽著的是現在後頭追著的那個。

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,一眨眼,什麽都變了……

來到湖邊,小小的碼頭停放著幾只小船,卻不見看管的人。

郁雲洛雙手摟住阿沅的腰,帶著她跳上了小船,然後一屁股坐下,握起船槳,興致勃勃地道:“走,我帶你游船。”

他十二歲就跟著高大將軍走南闖北,劃個船自然不在話下,恰巧今日當值的太監們都被叫走幹別的事了,竟然被他們鉆了空子。

郁雲洛熟練地劃起船槳,看著郁望舒因為挑了艘破船,不得已換船,耽擱了時間,笑得更大聲了。

郁望舒啊郁望舒,你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!

當真是風水輪流轉,今天可真是個好日子。

可郁雲洛卻忘了一件事,那就是阿沅會不會暈船…

眼看著小船離岸邊越來越遠,船身隨著湖水搖擺,失衡的感覺越來越明顯,心跳越來越不對勁……

阿沅感到一絲絲不安。

這個時候郁望舒已經追了過來,他船劃得也不錯,而且他的船上就一個人,劃起來會快一些。

兩艘船的距離在肉眼可見地縮短。

郁雲洛挑了挑眉,開始提速,倆人就這樣你追我趕,互不相讓。

這可苦了阿沅,本來就覺得難受了,速度一快,小船更是左搖右晃,腳下無根,心裏發慌,看什麽都是暈的,終於一聲驚天動地的“嘔”,她終於……吐了。

郁雲洛哪裏還顧得上郁望舒,趕緊放了槳,過去給吐個不停的阿沅拍背:“你暈船?”

阿沅:“我、嘔……我也不、不知道啊。”

她又沒坐過船。

這時,郁望舒已經追上來了,從他的角度看,很像郁雲洛在輕薄阿沅,一而再、不能再而三,郁望舒丈量了一下兩船的距離,一個縱躍,成功跳上了他們的船尾。

小小的船只又是一陣劇烈地晃動,似乎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。

阿沅害怕極了,手指緊緊扣住船幫,用力到指甲發白,整張臉更是一點血色也無。

郁雲洛心疼壞了,準備把始作俑者給踹湖裏餵王八,豈料一轉身,郁望舒已經沖到了面前,扒拉開他。

“別碰她。”

郁雲洛被他的扳指打到了顴骨,疼得眼前一黑,即使如此,腳下也沒忘了踹出去,正中郁望舒的腹部。

“滾遠點!”

兩人一個捂臉一個捂肚子,誰也不服誰,就在小小的船上你一拳我一腿的,打得船在湖在湖中央開始瘋狂地原地打轉!

阿沅眼冒金星,看什麽都是轉的,分不清天上湖裏,別提多難受了,最可惡的是那兩個人還嫌不夠,動作越來越大,恨不得船翻啊!

怒從心中起,阿沅一個鯉魚打挺,支棱了起來,伸手往前一推:“夠了!”

氣吞山河的一聲吼,再加上突如其來的一擊,令兩兄弟措手不及,為了不掉進湖裏只能不停舞動手臂,保持平衡

好不容易站穩了,又被阿沅一左一右揪住了耳朵。

“都給我老老實實地待著!一見面就打,三歲小孩兒也比你們兩個懂事!看什麽看,不服是不是!”

老虎不發威還真把她當病貓了。

一個清冷高雅,一個妖異邪魅,兩張同樣俊美絕倫的臉此刻難看到就連親爹親媽都認不出來了,在母老虎的手下就差張口喵喵求饒的份了。

這感覺如此熟悉,郁望舒十分爽快地道:“阿沅,我錯了。”

“嘶,你輕點,我是為你出氣啊。”還不知道阿沅本事的郁雲洛起先還在抵抗,結果很快屈服了,“啊,好了好了,我也錯了!”

哼!這還差不多!

阿沅火氣下來些,啊,不行,腦子一清醒就想吐,嚇得她趕坐了下來,那兩個大男人也只能遷就地蹲下了身子,狹窄的船身蹲不開,他們胳膊挨胳膊,膝蓋蹭膝蓋,被迫親密的肢體接觸把兄弟倆個惡心的,比阿沅還想吐。

“過去些,別碰本王!”

“滾回你船裏去,這兒就沒你的地!”

……

阿沅腦袋又開始疼,就跟有個兔子在裏面到處亂蹦,這邊踹一腳,那邊頂一下的,心裏煩躁,手上就下了死勁兒,狠狠一擰:“還吵是不是!”

“唔!”

“嘶!”

倆人痛呼不已,耳朵瞬間充血紅得那叫一個好看,阿沅心裏舒坦了不少,翹起二郎腿坐在船板上,頗有些占山為王的意思:“知道疼就閉嘴,你們兩個趕緊給我把船劃回去!不許打架,誰想動手或者動嘴,我就把他耳朵揪下來!”

那雙燃著烈焰般的眼睛告訴他們,她不是在看玩笑的!

郁望舒和郁雲洛對望一眼,從彼此的眼中讀出了恐懼,沈默地執起槳,拿出賽龍舟的氣勢劃了起來。

啊,終於平靜了,阿沅成果很是滿意,哼,熊孩子就是欠教育,得下狠手才行!

“嘔…”

意氣風發被翻湧上來的惡心瞬間撕得粉碎,她趴在後邊嘔個不停。

郁望舒冷峻的臉上眼皮一掀,眼角掃向身邊的人:“要不是你把她拉到湖上,阿沅也不至於這麽難受。”

郁雲洛不服輸地揚起銳利的下巴:“你要是不追呢?你還厚臉皮地跳上來,沒看見她吐得更難受了,挺大一個人了,沒輕沒重的。”

郁望舒借著劃漿,暗地裏給了郁雲洛肋叉子一下,又快又隱蔽,非常順利地瞞過了吐得正歡的阿沅:“本王是看不慣小人輕薄他人,這叫為民除害。”

郁雲洛吃了暗虧,準備回擊,行動前先回頭看了一眼阿沅,見她恰好吐完了,擦擦嘴,一擡眼,倆人對上了。

“你要幹什麽?”阿沅瞪圓了眼睛,非常緊張。

郁雲洛悻悻然放下手,見郁望舒眼裏掠過一絲得逞的笑意,心有不甘,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麽,咧嘴一笑,還沖身後拋了個媚眼,用特別欠兒地口氣說:“你怎麽知道她不樂意呢?”

郁望舒想到剛才亭中所見,恨不得現在就把他沈湖,可是身後有個比老虎還可怕的女人坐t鎮,只能強行忍下心口怨氣,權當郁雲洛在放屁。

郁雲洛得了便宜還賣乖,搖頭晃腦地道:“子非魚,焉知魚之樂啊!”

阿沅可不知道他們剛才的官司,只聽他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話,再看郁望舒的反應明顯不對。

有危險,阿沅警覺地斂起眼角,危險的火苗一定要及時掐滅才行,她拿起十足的架子,頤指氣使道:“不許甩貧嘴!手不許停,給我趕緊劃回去!我只倒數五十個數,少一個數到不了岸邊,我今後絕不再跟你們多說半句話!”

事實證明,兄弟同心,其利斷金,小船就跟飛起來似的,一路沖回了岸邊。

岸邊水淺,阿沅的暈眩感好了很多,可是站起來的時候腿還是軟的,步伐有些發飄。

郁望舒看見了,擡手要扶她。

郁雲洛一直等機會跟他算賬,見狀,側身插上來,攀住阿沅的肩頭:“走這邊。”

其實他是準備借著扶阿沅的機會,肩膀用了暗勁,要給郁望舒撞下去,出一口惡氣。

阿沅晃了一下。

“這邊!”

豈料郁望舒已經拉住了阿沅另外一邊的胳膊,並沒有被他撞倒不說,連帶著阿沅又是晃了一晃。

有一陣天旋地轉,阿沅咬了咬牙,先忍下,等她上岸的,必須讓這兩個幼稚鬼好看不可!

“這邊路好走。”

“這邊路近。”

他們兩個人就跟要不到糖吃的孩子,非要爭奪阿沅這塊點心。

“夠了!”阿沅忍無可忍,惱羞成怒地推開了倆人,“還有完沒完了,我自己會走!”

她提起裙子就往外跨步。

“等等,那邊是…”後面的聲音在郁望舒看著被湖水漫過小腿,臉色都發青了的阿沅時,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,“空的。”

腳陷入在湖底早已腐爛的淤泥中,那滋味別提多膩歪人了,阿沅現在真想把他們兩個的腦袋摁進去,讓他們也好好品嘗一下這美妙的滋味!

郁雲洛和郁望舒在阿沅刀子般的眼神下,難得一見地瑟瑟發抖,似兩只被老虎盯著的小白兔。

兩人不禁向同伴靠近了半步。

就在這時,“咦,那邊是怎麽回事?”

一眾秀女嬉笑打鬧間來到了湖邊,正巧瞅見他們,遠遠趕來,為首的正是高妍和周瑩瑩。

“哎,那邊有人?”

“好像是顏大小姐,旁邊還有兩個人是誰啊?”

“看不清楚,走,過去看看。”

完了!

阿沅心頓時沈入了湖底,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,不能要因為這事被攆回家!

揪著裙擺看著碧綠的湖水,阿沅已經失去了理智:要不然一個猛子紮下去,當看不見行不行?!

郁望舒一直在留心阿沅,此刻循著她的目光,忽然眸光一閃,計上心來,長腿一擡,正中二殿下的尊臀。

“撲通!”一聲,岸邊濺起好大的水花。

等秀女們趕到的時候,就看見郁雲洛從湖裏跳出來,發冠也掉了,他氣急敗壞地扯下肩頭的水草,把額頭的濕法捋到腦後,擦了一把臉,罵道:“郁望舒你有病吧!”

大家剛才離得遠,還不知道怎麽回事,走近了就看見落湯雞似的郁雲洛,高妍關心則亂,匆匆跑到湖邊,伸長了手臂想要去拉他。

“表哥,你怎麽落水了?”

郁雲洛沒理她,只看見郁望舒那邊已經將阿沅扶上了岸,還假惺惺地裝好人,說:“高小姐還是不要靠近岸邊的好,二殿下剛才失足落水,顏大小姐就是想要救人,這才不小心掉了下去。”

他顛倒黑白得太過道貌岸然,縱然有人覺得跟剛才遠遠看見的不一樣,卻也不敢反駁。

高妍當下就縮回了手,又覺得不妥,忙向郁望舒嬌聲求道:“麻煩王爺施以援手,救救我表哥。”

郁望舒不急不慢地先確認阿沅的情況,人是沒受傷,但小腿以下都是淤泥,一條嶄新的裙子全毀了,看起來很是狼狽。

郁望舒脫下外袍,想要給阿沅披上,卻被她推拒了。

郁望舒擡眼環顧了一圈,看見眾人不錯眼地看著他們,便把袍子塞到阿沅的手裏,這才回到岸邊,朝郁雲洛攤開掌心:“二殿下,請。”

郁雲洛陰沈著臉拍開他的手,雙臂在岸邊一撐,跳上來了。

高妍趕緊挨過來,舉著手帕就要給他擦:“表哥,你要不要緊啊,怎麽掉湖裏了?”

那秀氣的手帕還不夠添亂的,郁雲洛心情正郁悶,十分不耐煩地推開她:“我渾身都濕了,你拿個帕子做戲累不累?”

當著眾人的面,高妍擦也不是,收回來也不是,臉是一陣紅一陣白的,眼裏隱隱有了水光。

郁望舒在這個時候,站出來替她解圍:“高小姐也是關心你,二殿下不要負了你表妹的一番好意。”

高妍眼圈更紅了,垂下頭,吸了吸鼻子,顯得特別可憐柔弱。

顏聽姝從後面擠過來,肩膀撞了阿沅一下,來到郁望舒的身後,用最溫柔的語氣說道:“這裏水氣大,王爺的袖子也濕了,還是先回去換件幹的吧,小心著涼。”

郁望舒低眸一瞥,顏聽姝揚起美麗的小臉,彎彎的眼眸裏含著恨不得溺死人的深情,她相信,只要是個男人,都一定會被這樣的眼神打動。

可惜,郁望舒天生冷心冷情,天下除了一個阿沅,從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,他不為所動的眼眸越過眾人,鎖定在角落裏無人問津的阿沅身上。

即使裙擺沾染了汙泥,她依舊氣度嫻雅地佇立在那裏,手肘掛著他的外袍,即使被風吹得微微發抖,也不肯穿上。

郁望舒腦海中忽然想起郁雲澈曾經說過的話。

“你可知道你現在鬧得越厲害,越會害了她。”

當時他信誓旦旦地說能護著她,可看到這樣小心翼翼的阿沅,他問心自問,當真能護住她了嗎?

在這深宮裏,有太多他看不見、顧不到的地方,這些女人坐臥在一處,想要對她做什麽太容易了。

就連她自家的妹妹都可能會捅她一刀。

他怎麽護?怎麽保?

梁帝不需要真的對阿沅做什麽,只用一場選秀就讓她成為了眾矢之的,這招借刀殺人借的是無數人的口,當真是讓他防無可防。

郁望舒向來殺伐決斷,可此時此刻終於對所作所為有了一絲動搖,也是第一次真的自我反省,他這般直接不顧忌他人的愛意,究竟是對還是錯?

如果真的想保護阿沅,怎麽做才是最好的…

他收回了凝視的視線,落回到顏聽姝的身上:“你關心本王都不知道關心一下你的嫡姐?”

顏聽姝頓時噎住了,在周圍人猜疑與輕視的目光下,美目水光盈盈,輕輕咬住下唇,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。

“王爺……”

“阿嚏!”

郁雲洛非常合時宜地打了一個噴嚏,從而也截斷了顏聽姝的話,他站出來,說道:“齊王,顏二小姐也是關心你,不要辜負了佳人的一番心意嘛。”

一直忿忿不平的周瑩瑩終於逮到時機,剛才是她反應慢了半拍,才被顏聽姝搶在了前頭,這會上來用膀子把顏聽姝壓到身後,拿出家裏母親對小妾的樣子,頤指氣使地道:“齊王說得對,顏二小姐怎麽連自己姐姐都不管了,還真是見了男人就忘了姐姐啊。”

這話說得難聽,顏聽姝卻無法狡辯,只能忍著氣回到阿沅身邊,說道:“姐姐怎麽背著大家跑到這兒來了,要是出了意外怎麽好?”

這話說得難免令人想入非非,本來秀女們都在一處,偏她獨自一人跑掉,等再遇見,就是二殿下在湖邊落水,齊王正好也在,這未免也太巧了。

尤其他們三人之間可是風波不斷啊…

姑娘們看向阿沅的目光漸漸變了味道,眾目睽睽之下,她一張小臉白得幾乎透明,倒不是怕的,是她小日子快來了,她膝蓋又最怕濕冷,這會兒濕衣服緊緊貼在小腿上,像是有螞蟻在啃食骨頭,酸疼酸疼的,巴不得趕緊回去好好捂捂,偏偏這些人在這裏糾纏不清。

爭風吃醋什麽時候都行,只要別挑她在的時候,行不行!

“純屬巧合。”阿沅著急回去,懶得多說話。

是個人都聽出了她的敷衍。

郁望舒把臉一沈:“可本王並不喜歡巧合。”

?!

阿沅瞪大了眼睛,驚奇地看著郁望舒:這人腦袋是進水了吧!

包括郁雲洛在內的所有人對郁望舒的反應也是驚訝不已,只見他長t袖翩翩,越過眾人站到阿沅面前,鷹似的眼眸落在她的身上,比平日多了三分的清冷與疏離:“顏大小姐既然是進宮選秀,還應斂言為上,今日有本王親眼所見二殿下意外落湖,若沒有本王在,二殿下落水之事,顏大小姐說得清嗎?到時候即使有顏宰撐腰,顏大小姐恐怕也難辭其咎。何況男女有別,這點道理顏大小姐不會不知,你獨自來湖邊身邊也不帶個宮女,不成體統…”

他突然跟個老夫子似地嘮叨了阿沅半天,雖然不至於把她罵個狗血淋頭,卻也差不了多少。

阿沅整個人都被說蒙了,他在幹什麽?!

他還有臉說什麽男女有別,呸,誰給他的臉!

可縱使阿沅有再大的怨氣也反駁不得,他句句站在大義之上,這才是最令人窩火的地方。

啊,手好癢啊,不能打人真的好不爽!

等郁望舒好不容易說完,阿沅十分敷衍地翻著白眼,彎了彎膝蓋,頭無力地往下一垂,像是被風一下子折斷的柳枝,喪得有氣無力。

“臣女謹遵齊王殿下教誨,臣女儀容不正,還請恕臣女先行告退。”

她低著頭,所以看不到郁望舒不舍的目光在她後腦勺停駐了片刻,才淡淡地道:“嗯,下去吧。”

幾乎他話一出口,阿沅立刻端起“折斷”的脖子,直挺挺地轉身就走,不受教的意思昭然若揭。

再看人,有些對阿沅似乎少了些敵意,畢竟落水就夠難堪的了,還被這麽齊王數落了半天,臉真是丟到家了。

同情阿沅的同時,大家對郁望舒則更多了幾分畏懼,都說齊王不近人情,今日見面才知道他如此冷血,任誰一接觸到他凝霜寒冰的眼眸,都不禁渾身一哆嗦。

郁雲洛起先聽他教訓阿沅,斷定他是真的有病,結果聽著聽著,琢磨出了些不一樣的味道,鳳眼在那些各懷鬼胎的秀女們身上轉了這麽一圈,越發篤定心中所想,再看向郁望舒的時候,眼神裏已經多了些耐人尋味。

“哈欠!”郁雲洛又打了一個噴嚏,揉了揉鼻子,“這事不過是我一時沒註意,你們看戲也都看夠了,都散了吧。但是醜話說在牽頭,我不慎落水,本就夠倒黴的,我可不希望之後再聽到有人談論此事。今日,你們每個人我可都記住了,要是讓我聽到半點風聲,我的脾氣,你們應該有所耳聞。”

他那雙陰鷙的眼裏是與臉上懶散的笑容截然相反的警告,眾人先前已經被齊王震懾得住了,再被他這麽一警告,這才想到茲事體大,有些膽小的後悔不敢扯進是非裏,一個個都低頭應道“是”。

回靜芳齋的路上,大家誰都不敢多說話,顏聽姝半垂著頭,心事重重,一個沒留意,被周瑩瑩帶人給堵住了。

只見周瑩瑩一臉跋扈地看向顏聽姝周圍幾個人:“我和她的事,跟你們沒關系,識相的,都走開!”

齊大小姐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,如今大家都說周瑩瑩已經是板上釘釘的齊王妃了,剛才顏聽姝那般對齊王,想來是找她算賬的,幾個人不約而同地舍顏聽姝而去。

這些人跟顏聽姝好不過是因為她是上層圈子裏唯一能說上話的人,誰也不曾真心待她,此時明哲保身也在情理之中。

可惜顏聽姝還誤以為她們是仰慕她的容貌人品才甘願前來攀附,此時墻倒眾人散,她一時接受不了,大叫大嚷:“你們怎麽回事?!”

周瑩瑩上來就給顏聽姝推了一個跟頭:“給我安靜點!你給我記住,以後離我表哥遠點!你不過就是個庶的,就算讓你進了齊王府也是個做小的,現在要是不識好歹,到時候在我手底下你可別想討得了好!你姐姐是個狐貍精,你卻連她都不如!我到時候踩死你就跟踩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!”

周瑩瑩以前的確是有些比不上顏聽姝,但如今倆人可謂是顛倒了過來,她周圍那些溜須拍馬之徒,見此情景,連番奚落顏聽姝,說的話是越來越難聽。

“顏二小姐不是向來自視甚高,如今怎麽也往人身上貼去了?你當時是怎麽奚落大公主的?”

“以前端著架子給誰看啊,現在還不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!”

“顏二小姐還是死了心吧,太後如今連看都不看你一眼,就算記在顏夫人名下又怎麽樣,還不是姨娘肚子裏爬出來的,跟你一起選秀真是丟人!”

“哎呀,別這麽說,顏二小姐這麽會鉆營,說不準以後就管周大小姐叫姐姐了呢。”

在眾人的口誅筆伐下,顏聽姝才想起阿沅,有她在,好歹是一個府裏的,起碼不會任由她們這麽罵他,而且這幫人沒一個能打得過她。

顏聽姝勢單力薄,不敢逞強回嘴,只能縮在樹底下任由她們嘲笑夠了離開,才敢擡起頭,潔白的牙齒已經將嘴唇咬出了血。

“只要你坐上那個位置,任何人你都可以踩在腳下……”

腦海中回想起曹姨娘當時的話語,她將指甲狠狠掐進掌心裏。

“你有空關心本王還不如關心你的嫡姐。”

心愛之人對她的真心視如敝屣,少女單純又不普通的情懷終於在一個炙熱的夏日草草結束了。

斑駁的樹影打在顏聽姝陰晴不定的半張臉上,只能清晰地看見一張異常紅艷的唇,隨著水珠的滑落漸漸揚起寫滿惡毒的弧度。

~

傍晚,郁雲澈的宮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
郁望舒好似回自己家一樣地闖入他的內殿之中,對如臨大敵的太監吩咐:“去跟太子說,這幾日本王要在他這裏叨擾幾日。”

月色溶溶,漂亮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慢彈輕撥,美妙舒緩的琴音從指尖如涓涓細流,緩緩流出,琴音潺潺,似水如風。

在月色下,撫琴的郁雲澈少了幾分病氣,骨子裏的清平柔和自然地顯露無疑。

郁望舒來到水榭前看到的就是這般的景象,他也不打招呼,自顧自踏入水榭之中。

領路的太監想攔,被他一個眼神嚇得不敢再動。

水榭裏只有郁雲澈一人,郁望舒拎起圓桌上的茶壺,倒了半杯,是老君眉,入齒有些生澀,不是很合他的口味,但是這琴聲不錯,值得一品。

他臨窗而坐,頗為享受地閉上眼睛準備聆聽。

琴聲戛然而止。

郁雲澈的手停在弦上:“齊王還真不客氣。”

“不是你讓人帶我來的?”郁望舒手肘撐在窗槅上,手指轉著茶杯,月光下,他的側顏尤其鋒銳,眼角餘光從高挺的鼻梁下掃來,毫不客氣。

若沒有郁雲澈的首肯,東宮的人怎麽會這麽聽話。

他待他和以前好像有所頗為不同了。

郁雲澈心裏想著。

從前無論對別人如何,郁望舒在他面前都會收斂起鋒銳一二,但這恰恰是郁雲澈最討厭他的一點。

他才不需要他的同情,他的愧疚也不會得到他的原諒。

但如今,他沒了那種收斂,整個人因為直接顯得有些無禮,反倒比以前有幾分順眼。

“難道你聽不出來孤這是在趕客,我們的關系可沒有好到讓你留宿。”

但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,郁雲澈懶得跟他客氣。

這還是郁望舒第一次主動找郁雲澈,就吃了個閉門羹,可他有求於人,那雙除了阿沅,從不對任何人低眉的眼收斂了戾氣,他退了一步。

“我需要離她近些,是我不該一意孤行,現在不守著她,我不放心。”

“當初孤就說過,你一定會害了她。”郁雲澈露出“果然如此”的神色,明明是在責備郁望舒,但他眼裏的憂色卻多過於嘲諷,他看著郁望舒,又想是在透過郁望舒看別的什麽人。

郁望舒卻是沈吟不語。

郁雲澈準備收琴:“你走吧,孤累了,要休息了。”

“叮”的一聲輕響,郁望舒放下茶杯,踱步到欄桿一側,負著手垂眸看向水影,水紋蕩漾在他的眉眼間,沈沈浮浮。

“宮裏我能用的人不多,我必須親自護她周全才能放心。”

他說這話時的語速很慢,但自帶一種破釜沈舟的氣勢,好像就算天塌下來,他也有勇氣用雙肩去抗一抗。

這正是郁雲澈一直羨慕的氣魄,卻也是他最討厭的,謀一時者不能謀一世,小小年紀他就做了太子,他知道私下t反對的聲音很多,明裏暗裏都有人對他虎視眈眈,巴不得他早點咽了氣,他忍著、算著、平衡著。

他是堂堂太子,不是什麽野種,每走一步都不能有錯,這種豁出去的氣魄只會害死他。

“你現在助我,如果將來我有任何意外,齊王府的兵權就是你的。”

郁雲澈第一時間去看他的眼,一個人是不是在說謊,看他的眼睛準沒錯。

郁望舒的眼睛很黑、很深,其實並不容易被看穿,但此刻他的決心一覽無餘。

他是認真的……

“我只能相信你。”郁望舒定定地看著郁雲澈,前所未有的坦誠,“我不能讓她和我母親一樣,最終成為這皇宮的犧牲品。是,曾經是我騙了她,但我沒想瞞她一輩子,我以為以後再去彌補、去解釋就可以了。可阿沅說得沒錯,我這樣做是在毀她,我一開始不服,現在想想,我和那個畜生的所作所為又有什麽區別,都是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!所以我來找你,這皇宮裏真正願意幫我的,除了你,再沒有第二個人。還有那件事,我母親也是受害者,但姨母的事,我可以和你說一聲,抱歉。但阿沅我必須保她萬無一失。”

郁雲澈溫潤的面龐瞬間籠罩上一層陰影,撫琴的蒼白手背上面的青筋蚺結,指下琴弦承載著他的怒氣,發出錚錚震響。

“郁望舒,你是把我當傻子,還是看不起我?你道歉,你憑什麽道歉,你又能替誰道歉?收起你沒用的虛偽吧。你要是還想在我這裏待著,就永遠不許再提你母親,也永遠不許再提當年的事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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